魏廷珍与《红楼梦》

来源: 邓文华   发布时间:2016-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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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廷珍与《红楼梦》
                              文/邓文华
 
    二十几年前,鄂州大学童力群先生,认定景州康熙探花魏廷珍为《红楼梦》人物林黛玉之父林如海原型;近年红学专家张志坚,认定魏廷珍为贾雨村原型,且著书立说,得到我国著名作家二月河首肯。近日,张先生来函,要我就魏廷珍写点东西。本人不谙“红学”,仅将魏廷珍为官实迹及相关背景作一介绍,以期抛砖引玉。
    魏廷珍(1667—1756年),字君璧,清直隶景州(今河北景县)人。他是清代景州在朝为官职位最高的一个人。他为官清正,为人正直,不媚俗,不趋炎附势,深为家乡人所称道。魏廷珍康熙年间进士及第,荣登一甲第三名,景州人自豪地叫他魏探花。他在朝中作过翰林院编修、侍讲、侍读、内阁学士、太子詹事、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在地方当过巡抚、盐政、漕运总督、两江总督,89岁那年在景州老家安然辞世。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时年55岁)二月,魏廷珍以内阁学士受命两淮巡盐御史。盐政事关国家财政收入,又是"肥"得流油的差事,清王朝总是将这个职务放在皇帝信得过的亲信大臣身上。据《中国地方志集成·同治续纂扬州府志·两淮巡盐御史》载,自顺治二年(1645年)至嘉庆十三年(1808年),清政府设两淮巡盐御史84人(所载有阙),满人54人,汉人仅30人。
    魏廷珍的首要任务是清查张应诏侵蚀加根课银案。这要从张应诏受命两淮巡盐御史说起。
    康熙帝把“清操”、即清正廉洁的品德操守,作为选拔任用官员的首要条件。据《清史稿·选举》,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康熙帝对举荐官员的大臣说:“有才及谨慎者不乏人,而操守实难知。”针对有些大臣不重操守的弊端,他在奏折御批“清操如何可废?”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两淮盐运使空缺,尚书赵申乔说潮洲知府张应诏为官清正,耐得清贫,可任此职。康熙帝表示赞同。他说,光耐得清贫、一心为国还不行,还要有干成事的本领,否则“何裨于国?”就这样,张应诏走马上任,就任两淮巡盐御史。张应诏接的是个什么摊子呢?
    据《扬州府志》载,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第57任两淮盐运使,任职时间依次为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四十五年、四十七年、四十九年;与曹寅交叉任职的第58任两淮盐运使满洲人李煦,是曹寅的内兄。任职时间是康熙四十四年、四十六、四十八年、五十年、五十五年;郎舅二人把持两淮盐政达10年之久。第59任是汉人李陈常。有史料说,李陈常因贪腐罢职。
    曹寅、李煦长达十年两淮盐运使积累下巨额税银亏空。
    清起居注载: 
    “上谕著李陈常巡视盐差一年清补曹寅、李煦亏欠。”
    “上驻跸阿那达岭。未时,上御行宫。”
    “大学士松柱、学士查弼纳、关保以折本请旨。” 
    “覆请都察院题:两淮盐差,今岁属曹寅兼管之年,曹寅已故,将曹寅之子管理织造府事主事曹颙职名,开列请旨,伏候上裁一疏。”
    “上曰:两淮盐课原疏内,上令曹寅、李煦管理十年,今十年已满,曹寅、李煦逐年亏欠钱粮,共至一百八十馀万两,若将盐务令曹寅之子曹颙、李煦管理,则又照前亏欠矣。此不可仍令管理。先是总督噶礼奏称,欲参曹寅、李煦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朕姑止之。查伊亏欠课银之处,不至三百万两,其缺一百八十馀万两是真。自简用李陈常为运使以来,许多亏欠银两,俱已赔完;并能保全曹寅、李煦家产,商人等皆得免死,前各任御史等亏欠钱粮,亦俱清楚。又,两淮运使一年应得银七万两,李陈常将此项银蠲免一年,止取银五千两,故商人等无不心服也。”
    “问起居注、左都御史揆叙曰:李陈常居官如何?” 
    “揆叙奏曰:李陈常居官好,无人不称道之。” 
    “上曰:李陈常居官甚好,于盐务实能效力,以李陈常为监察御史,著巡视两淮盐课一年。其江宁、苏州织造两处地方应解银两,仍照曹寅、李煦旧额解送,所有赢馀,俱着清补曹寅、李煦及众商人亏欠银两。李陈常原系九卿举出之人,这运使员缺,着九卿务简如李陈常者保举。”
    由此,可得出如下结论:第一,曹寅、李煦任职期间,造成巨大亏空。如两江总督噶礼所奏属实,亏空盐课银300万两;如为康熙帝所说,则为180馀万两;应当说这是一笔巨额亏空。第二,即使在亏空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康熙帝仍在袒护曹李二人,并要接任巡盐御史李陈常弥补亏空,保住曹李家产,涉案商人免除死罪。为什么康熙帝对曹李二人如此眷顾?
    据《清史稿·曹寅传》,曹寅为汉军正白旗人,世居沈阳,工部尚书曹玺子,累官通政使、江宁织造。另有史料载,曹家本为清廷内务府包衣(即家奴),顺治年间,曹玺由王府护卫升任内廷二等侍卫。康熙帝出生后,曹玺的妻子被选为康熙帝的奶娘。康熙帝即位的第二年(1663年),任命曹玺为江宁织造郎中(正五品衔),同时专司办理皇家御用和朝廷官用丝绸布匹,并不时承办康熙帝交办的专差,成为康熙帝的近侍耳目。由于曹玺办差得力,深受康熙帝恩宠,赐正一品衔,21年后死于江南任上。曹玺的儿子曹寅,与康熙帝是同奶兄弟,长期陪伴少年康熙帝读书。曹玺死后8年,即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曹寅承袭父职,就任江宁织造,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兼任两淮巡盐御史,加通政使衔(正三品)。曹寅的妻子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堂妹。康熙四十五年(1706你),曹寅女儿嫁给平郡王纳尔苏为王妃。纳尔苏的四世祖是礼亲王代善的长子岳讬,岳讬是清太祖奴尔哈赤的孙子,以军功封克勤郡王且世袭罔替,是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嫁女之后,曹寅还专折上奏,报告纳尔苏迎娶情况说“前月二十六日,王子已经迎娶福金(即福晋,本文作者注)过门。上赖皇恩,诸事平顺,并无缺误。随于本日重蒙赐宴,九族普沾,臣寅身荷天庥,感沦心髓,报称无地,思惟长惝恍,不知所以”(《江宁织造曹寅奏王子迎娶情形折》)。康熙帝6次南巡,4次由曹寅接驾,这也是任内两淮盐司巨大亏空的重要原因。曹寅死后,康熙帝命曹颙继承父职。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曹颙去世,康熙帝主持将曹宣的儿子曹頫过继给曹寅为子,担任曹颙的职务。此等人人垂涎的肥缺,由曹氏家族把持数十年,且出现如此巨大亏空而不被追究,也就不足为奇了。
    受到褒赞的李陈常,并没将曹寅、李煦的亏空补齐。由于曹寅、李煦受到康熙帝的宠幸,李陈常又不惜银子,打通两江总督的关节;既然两江总督不去参奏,也就没有人多管闲事了——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久,李陈常贪腐事发,落得个身死名败。这样,巨大的亏空就摆在了新任巡盐御史张应诏的面前。
    张应诏是个清官,面对李陈常及前任积累的巨额亏空和糟糕的盐政管理乱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饬盐政秩序,严肃盐官法纪,查处盐官贪腐,革除积弊陋规,率先垂范,廉洁奉公,一尘不染。家乡人见他得此肥差,不少亲朋故旧前来谋取差事,想趁机沾点油水,均被一一拒绝。有人理解,有人不理解,甚至恼羞成怒,掘了张应诏的祖坟。张应诏不为所动,清廉如初。对此,清人吴振棫著《养吉斋丛录》写道:“雍正间鸿少(鸿胪少卿的雅称,本文作者注)张应诏,字图南。尝官两淮盐运使、巡盐御史,承贪吏之后,整饬廉隅,一尘不染。故乡亲族来冀沾润者,一切谢绝。遂有发其先茔以泄怒者,卒亦不悔。”
    由于清廉,张应诏不肯用盐税银子行贿打通关节,这引起那些即得利益者的不满,诋毁的话不断传到康熙帝的耳朵里。最重要的是,张应诏得罪了两个人,一个是曹寅的内兄李煦,一个是两江总督长鼐。
    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两淮都转运使李煦上疏弹劾张应诏。说张应诏自“到任以来,不曾做得一件正经事。为人心性执滞,末见通明。”四月二十六日,又向康熙帝递交了《奏报两淮盐务情形并盐臣张应诏操守如旧事》,说“窃两淮煎盐灶户,其每日所煎之数,必立法查明,然后不敢卖于私贩而尽卖商人,若不查明煎数则灶户奸良不一,难得无售之弊。”又说“张应诏煎数未查,人事不免缺略。”康熙帝给李煦下了一道口谕说:“近日闻得张应诏声名不好,他还昂然自居清官光景,仗着有人保他。尔细细打听奏闻,不可一人知道。运使名声也不好。”康熙六十年(1721年)八月八日,李煦专折上奏说:“奴才近见两淮官盐壅滞,私贩直达江、广口岸,以至商皆亏本,公私交困。皆由司鹾者恩威不立,疏通无术,是以怨声沸腾,盖张应诏本系迂腐书生,未曾历练,临事束手。闻众总有公务进见,或议论参差,应诏不能决断,辄云太爷们,你饶了我罢。两淮传为笑谈,其举动如此。至其清操,亦闻不如以前。”“奏为遵旨细细打听张应诏声名事。”(《清宫扬州御档》第1册)
    长鼐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任两江总督,长达5年之久,他利用职务之便,疯狂贪腐索贿。除接受两淮盐司依规缴纳的例限银子外,额外勒索,被张应诏拒绝。长鼐衔恨,伺机报复。一次两淮盐商到总督府祝贺节日,等众人散去,长鼐留下盐商程庭,要程庭上书弹劾张应诏。程庭不从,长鼐大怒,令人取来草荐(即北方用带根麦杆编的稿荐),把程庭卷起来,头朝下戳在地上,程庭不堪其辱,只得答应,告张应诏“侵蚀加根银三十二万两,节仪银四万八千两”。(清萧奭著《永宪录》)
    康熙帝接到告发文书,十分恼怒。他不明白,向以清操自持的张应诏也做得此等龌龊之事,决定派员彻查,以正视听。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二月乙丑,令内阁学士魏廷珍受命两淮盐政、巡盐御史,即日赴任办理此案。
    让魏廷珍承办盐差,康熙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魏廷珍是康熙帝看重的人才。魏廷珍学识渊博,对儒家经典及算学、音律等有很高的造诣。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时年35岁),魏廷珍乡试中举,赴宣城拜大学问家梅定九为师,学习包括九章算术、三角之学的算法以及天文、地理、河渠、乐律等专业知识。学成回京之后,以举人的身份到内廷当值,受命同王兰生、梅瑴成校定《乐律渊源》,多次应对康熙帝的垂询。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时年46岁),魏廷珍参加会试,荣登一甲第三名,授编修之职。编修是皇帝的侍从文官。这个职务要求相当严格,非品行端正、学问纯粹者不得列入选拔对象。魏廷珍优秀的品德、缜密务实的作风、高深的学问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和体现。特别是他在御前校对《周易》等古籍经典,论述清晰,文辞严谨,康熙帝大为赞许。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时年48岁)迁侍讲,由正七品晋升为正六品,值南书房。南书房设在乾清宫的西南,本来是康熙帝读书的地方。38年前,也就是康熙十六年(1677年)十月,康熙帝令选翰林官入值,随侍左右,草拟诏书和国家政令,成为朝廷的政务中心。如今,魏廷珍以侍讲值南书房,已涉朝廷中枢,成为康熙帝信任的近臣。两年后,即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时年50岁),魏廷珍由侍讲转侍读。清朝定制,侍讲同侍读开始同为正六品,到雍正三年(1725年)侍读晋升为从五品,可见侍读所处的位置更重要一些。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时年53岁),擢太子詹事,很快又晋内阁学士。据《清史稿·职官二》载,太子詹事府设詹事一人,为正三品。其职责主要是,“掌文学侍从,经筵日充讲官,编纂书籍,典试提学,如翰林。并豫秋錄大典。”所谓经筵,就是给皇帝上理论课。最初是由大学士主管经筵仪式,参加的人员有尚书、左都御史、通正使、大理卿、学士等,翰林两人进讲。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康熙帝下诏,太子詹事参加侍讲,并在经筵日任讲官。在魏廷珍的家乡景州,传说魏廷珍作过康熙、雍正和乾隆皇帝的老师,可能就是根据这段历史演绎的。
    魏廷珍到任后,立即封存账目,对历年盐税收入支出等项进行核查。查出历年短缺税银150万两。他上奏朝廷,提出用30年时间补足这一巨额亏空。针对指控张应诏受贿贪腐一事,魏廷珍据实上奏康熙帝:“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始派馀银十五万两,三十八年(1699年)上南巡豁免。及织造曹寅李煦更番历任盐差十年,又加织造铜觔等银每年二十七万馀两,增至三十二万两。曹李任满,例应除之。”就是说,张应诏任上短亏税银,不是张应诏贪占侵蚀,而是由曹寅、李煦任盐差十年积累遗留下来的,另有15万两已是康熙帝三十八年南巡时亲自豁免;按清廷定制,亏空税银应在任内赔补偿还。对于这个结果,康熙帝并不满意,对于曹李二人所欠亏空,他已下旨命李陈常弥补,怎么还有如此亏空?是李陈常抗旨不遵,还是有人故意欺瞒?接到魏廷珍奏报后,又下旨“再命工部尚书李先复、通政司使图兰往理”(《永宪录》)。康熙帝令工部尚书李先复、通政司使图兰,一汉一满两名要员再赴两淮核查,结果是魏廷珍所奏属实。就这样,张应诏冤屈得雪,还以德操清白之名,奉调入朝为御史。但造成亏空的直接责任者曹、李二人,并没受到追究,所欠税银由诬告者程庭赔补了事。至于逼令程庭诬告张应诏的两江总督长鼐,大概是无颜面对皇恩浩荡的“圣上”吧,时间不长就死掉了。
    雍正五年(1727年),曹寅父子案再度发酵。在康熙帝的庇护下,曹氏一族,除连任两淮盐政,任江宁织造已60馀年。康熙帝去世后,曹氏一族失去庇护,加之雍正帝即位后清理财政刷新吏治,时任江宁织造的曹頫又被查出巨额亏空,雍正帝没有照顾先帝的面子,而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下旨罢免曹頫,抄没家财。但在清查曹氏家财时,仅有“银数两,钱数千,质票值千金而已,上闻之恻然”(清萧奭《永宪录续编》)。封存的银子不过几两,钱不过数千,总值千金的当票倒有一大把。看来曹家虽任肥缺,由于铺张奢侈开销无度,并没有积攒多少钱财,到雍正朝只能靠抵押浮财变现度日了。这是雍正帝所始料不及的,不由得生出悲悯恻隐之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雍正七年七月二十九日《刑部为知照曹頫获罪撮没缘由业经转行事内务府移会》,记载了曹家查抄情况:“曹頫之京城家产人口及江省家产人口,具奉旨赏给隋赫德。后因隋赫德见曹寅之妻孀妇无力,不能度日,将赏伊之家产人口内,于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于曹寅之妻孀妇度命。”今蒜市口已归广渠门内大街。有专家比对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京城全图》研究,隋赫德回赠曹家的宅院应为今蒜市口街16号院,即今广渠门内大街207号院。(王彬著《曹雪芹在北京的历史遗踪》,光明日报,2015年12月4日)
    魏廷珍不畏权势,甚至连康熙帝的面子都不看,查清了曹寅、李煦及两淮盐司历年积累的巨额亏空,而且还张应诏以清白之身,使之成为雍正朝名标清史的廉吏。据史载,雍正三年(1725年),已升任鸿胪少卿的张应诏致仕还乡,回乡时行囊累累。有人报告雍正帝,说张应诏回乡,金银财宝装了十几担,本属贪腐却浪得清名。雍正帝知张应诏清廉,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命张应诏将回乡行李带上朝堂,当众打开,一一查验,只有十几担书,几担农具,不多的衣物。众人惊得面面相觑。雍正帝问为什么带这些东西回乡。张应诏说,家乡贫穷,有的乡亲连农具都买不起,这几件农具,就算是给乡亲的见面礼吧。到他回到家乡时,可以容身度日的只有“小屋数椽,瘠田半亩。”(《养吉斋丛录》)
    必须提及的是,如不是魏廷珍秉公办案,或许曹氏家境不会清贫到如此地步,曹寅之孙、曹颙之子曹雪芹也不会在“半生潦倒”“蓬牖茅椽,绳床瓦灶”的艰难环境中,“披阅十载”(《红楼梦》第一回),发奋著述,成就旷世经典《红楼梦》,正所谓“造化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是魏廷珍催生了《红楼梦》。
    这大概也是一种历史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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