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市重点项目梦想广场沦为“老赖工程”

来源：发布时间：2019-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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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王国荣李志成

　　河南许昌，曾经是三国时期的魏国古都，是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也是河南经济强市，中西部非省会强市，是中原大地上的一颗璀璨文化明珠。如今，曾为“市政府重点项目——许昌市绿洲梦想广场”（下称“梦想广场”）在工程投机立项、行政监管缺失、没有竣工验收、未经消防安全检查等情况下，在这座文化古城野蛮违规经营商场、酒店、影院足疗养生KTV达五年之久，且与最初建设纺织大厦、打造纺织品“航母”的规划背道而驰。违规项目和经营者如此横行，不断引发了社会的关注。

　　 7月上旬，本报记者赴河南省许昌市采访一周，发现梦想广场存在诸多问题，现实经营与最初规划相差甚远。随着采访的深入，梦想广场的前世今生逐步展露出来。

　　转折：从“纺织品行业航母”到商业中心

　　7月10日，记者从许昌“颍昌南苑一期”项目建设者吴木清电话获悉，该项目位于许昌市颍昌大道140号，是纺织品批发市场旧址，最初规划为绿洲纺织大厦，是许昌市政府助力当地棉花产业升级发展的重点工程。但是，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如今的该项目，无论是周边群众还是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很少知道纺织大厦之名。

　　记者查阅许昌市政府的一份文件，找到了纺织大厦的源头。2009年1月22日，许昌市政府下发的《关于印发许昌市2009年重点项目的通知》中，将“许昌市绿洲纺织大厦”列为该年度市政府100个重点项目之一，排序第66号，计划总投资2.28亿元，新建建筑面积8.8万平方米，工期2年，至2011年6月竣工。该《通知》要求：各级各部门要围绕“项目建设年”，落实各项工作部署；项目单位是重点项目建设的第一责任人，项目所在地政府及有关部门主要负责同志是重点项目建设环境的第一责任人；主要领导要靠前指挥，积极主动搞好服务，及时协调解决问题；市政府定期或不定期召开重点项目建设协调会议，及时解决重点项目推进中的具体问题，由市监察局、市大项目办督促落实；坚持项目法人责任制及主管部门领导责任制；市政府办、市监察局、市大项目办要加强对重点项目建设进度的督查，采取明查、暗访、通报等措施，积极协调解决项目推进中存在的问题，确保各重点项目顺利实施……透过这份文件，记者深深地感受到了许昌市政府对重点项目建设的决心和力度。

　　随后，许昌市绿洲农业生产资料有限公司（下称绿洲农资公司）于2009年5月18日获得了许昌市魏都区发改委的批复（许区发改[2009]40号），成为“许昌市绿洲纺织批发市场、许昌市海龙产权式大酒店（颍昌南苑）项目”的建设方。该批复与市重点项目在名称上稍有变动（以下统称“纺织大厦”）。但事实上，直至2012年底，在颍昌大道140号的地方，既没有纺织大厦，也不见颍昌南苑，这个市重点项目显然已胎死腹中。

　　时隔两年后，在纺织大厦的原址上，建起了现在的绿洲梦想广场。

　　原来，项目经过公开招投标，绿洲农资公司于2012年8月24日发出中标通知，确认湖北天龙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称湖北天龙公司）中标。随后，双方于2012年8月25日签订《建设工程施工合同》，并到行政主管部门进行了备案。2012年12月25日，农资公司取得了许昌市住建局颁发的《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

　　然而，在施工过程中，建设单位突然易主。2013年9月23日，许昌市魏都区发改委下文（许区发改[2013]50号），将该项目建设单位变更为许昌绿洲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绿洲房地产公司）。随后，绿洲房地产公司与湖北天龙公司签订《建设工程施工合同》。

　　记者查阅当时图纸修改通知单、施工变更通知、施工现场签证单等资料后发现，在施工过程中，建设单位将施工图纸进行了颠覆性变更，修改图纸26次；施工变更通知和施工现场签证单79份，也就是说，工程变更多达79次，最终致使该工程总建筑面积达9.5万平方米，远远超出了区发改委对该项目核准批复的面积。

　　7月10日，记者来到了魏都区发改委，相关负责同志解释说：“我们只是审批，审核时只要土地、规划、环保等手续齐全就行。我们不审核是否具备开发资质，资金也不是我们的审核要件，如果他没有资金保障，有可能这个项目就无法实施，有效期两年无法实施的话这个文件就过期作废了……”

　　随后，记者先后来到魏都区和许昌市国土资源局，对于该地块的用地手续，局办公室朱主任电话与魏都区国土部门联系后告诉记者，手续应该都在，要查询的话找赵科长。赵科长则表示涉及的部门和资料较多，让记者留下所要查询文件资料的清单，等他找齐备了联系。但是事后，对方均以开会或出差为由，至今记者也没能看到相关资料。

　　如今，在颍昌大道140号，这个纺织大厦“夭折”的地方，许昌绿洲梦想广场（下称“梦想广场”）却横空出世。2014年11月28日，梦想广场举办了开业仪式，并租售运营。

　　纺织大厦经过工商登记变更、股东结构变更、土地性质变更等，最终项目易主被梦幻广场所取代。记者查阅许昌市工商登记资料发现，绿洲农资公司成立于2001年11月12日，注册资金60万元，由法人股东许昌市魏都区农业生产资料采购供应站和自然人股东朱银海、贾新民、杨丽琴、张辉等15人组成，后来出现多次变更。奇怪的是于2010年5月5日引进法人股东许昌市魏都区供销合作社，注册资金由以前的60万元达到1500万元后，很快于2011年2月14日法人股东供销合作社变更撤销。许昌绿洲房地产公司于2013年4月15日变更时闪亮登场，成为农资公司的新股东。5个月后，绿洲房地产公司接替成为“颍昌南苑”（梦想广场）项目的建设单位。

　　随着工商登记和股东结构等多次变更，最终原属集体企业的绿洲农资易主成为以朱银海、杨丽琴等为受益人的民企控制，即由绿洲农资公司变成绿洲房地产公司，纺织大厦在当地各级监管单位的参与、支持下被名为梦想广场的商业综合体项目取代，注册资金60万的绿洲农资在出现身价升值过亿利好时突然受益人易手，让不少人产生质疑：是否存在集体资产流失？

　　记者查询“企查查”得知，绿洲房地产公司成立于2010年1月4日，注册资金3000万元，而农资公司的股东朱银海、杨丽琴系绿洲房地产公司股东、高管。在获利后许昌绿洲房地产于2018年11月22日更名许昌绿洲实业有限公司，原法人代表朱银海变更朱润光成为新的法定代表人，杨丽琴作为监事。

　　7月11日，记者来到许昌绿洲实业有限公司。在公司会议室里的企业简介中，记者看到绿洲梦想广场、绿洲农资公司等名列旗下，书记杨丽琴告诉记者，农资公司原为集体企业，后来改制成私有了；申报项目因为没有开发资质，所以就变更到了绿洲房地产公司。而记者也发现，自始至终股东朱银海、杨丽琴等操盘的事实没有变。

　　梦想广场今为何物？记者站在颍昌大道与南关大街交叉处的天桥上看到，三栋大楼百米挺起，地下车库两层；地面一至五层，裙楼相连；空中连廊又将临街的1#、2#塔楼上端连通，建筑风格别致。然而，透过其内那些影院足疗养生KTV、一起嗨餐饮和各式主题酒店等经营项目,明显已背离了项目建设的初衷。

　　记者查阅项目立项资料中得知，建设纺织大厦主要是为了解决棉花销售、流通问题，促进纺织业的全面升级，是为“国家级纺织品批发市场”航母而建，所以被纳入了许昌市政府重点项目。在纺织大厦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中，明确地提出了该项目申报的背景和初衷：河南省棉花产量占全国的1/6,全省“十一五”产业投资规划中要求：到2010年，河南棉纺生产能力达到1500万锭(含气流纺)，纱、布、化纤、服装产量分别达到220万吨、42亿米、100万吨和22亿件。全省纺织工业销售收入达到2000亿元，力争从全国第9位上升到第7位，居中西部之首。纺织大厦顺应这一产业规划而生，将建成一个集纺织产品展示、商贸交易、信息交流服务等功能于一体的纺织品“航母”。

　　相比立项报告的宏伟蓝图，如今的梦想广场白天人车串流，黑夜光彩炫目，商场、酒店、影院、足疗、美容、养生、KTV那一块块流光溢彩的招牌，纺织品“航母”的身影却无处找寻。

　　调查：“黑孩子”如何有了“新户口”

　　经记者调查发现，梦想广场项目存在诸多问题，首先是农资公司作为建设单位，完全清楚自身“不具备开发建设资质，建设项目不具有合法性”，却进行公开招投标，与中标单位签订《建设工程施工合同》，并在住建局备案，而且还取得了许昌市住建局颁发的《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

　　其次，许昌市魏都区发改委于2013年9月23日下文，将该项目建设单位变更为有建设资质的绿洲房地产公司后，绿洲房地产公司对时任许昌市长李亚于2009年5月14日审批的设计施工图纸，进行了26次修改变更，工程变更79次。那么，既不按批准的设计图纸施工，又多次变更工程的建筑，是否涉嫌违建？在7月11日的谈话中，杨丽琴向记者解释：“前期正规的手续都向住建部门提交了，经过了图纸审查，都提交备案了。然后，施工过程中图纸变更，这都很正常，这都不需要到住建局去申报。”

　　记者了解到到，梦想广场自2012年8月施工，至2014年7月竣工，甚至2014年11月28日开业运营，始终未受到相关部门的监管阻碍。当地媒体报道，开业当天还有省供销社领导出席致辞，朱银海表示要将梦想广场打造成许昌市民购物、娱乐、休闲的好去处。

　　然而，这样的“好去处”却暗藏安全隐患。记者查询发现，梦想广场项目因“未经消防安全检查擅自投入使用、营业”，违反了《消防法》第58条的规定，于2015年3月31日被许昌市公安消防支队予以行政处罚。对此，记者7月11日来到许昌市住建局了解该工程验收情况，质监站工作人员明确告诉记者：“对于梦想广场项目，我们至今没有收到甲方的竣工验收申请。”

　　那么，梦想广场非法经营使用的近五年，许昌市有关部门是否履行了监管职责？记者于7月11日下午赶到许昌市城市综合执法局，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我们没有认定权，只有在接到住建局的处罚通知后，我们才能作出处罚，我们只有处罚权”。

　　不经消防安全验收、没有竣工验收，又不按批准的设计图纸、多次随意变更建造的一个“黑孩子”——梦想广场，竟顺利通过层层监管横空出世，至今5岁了。此外，这个“黑孩子”还上了新户口，经许昌市不动产登记中心查询，梦想广场截止2016年底已办理《不动产权证书》达16本。杨丽琴也坦言：“我们先办的是大证，后来又分户办理。”

　　梦想广场开业之际就租售获利，一个个监管“岗哨”对其一路放行，即使施工图纸随意变更，即使工程没有经过竣工验收，也照样拿到了房本。

　　许昌绿洲房地产公司通过绿洲颍昌南苑项目名利双收，不仅在地产界提升了名望，亦通过梦想广场赚得盆满钵满。然而，辛苦施工的湖北天龙公司却处处碰壁惨遭不幸。

　　从2017年9月16日湖北天龙公司《关于颍昌南苑一期项目建设的情况说明》一份材料中，记者了解到，因施工中建设单位将施工图纸修改26次，工程变更达79次，工程量增加导致工程价款增加，应按定额据实结算，决算总价1.552亿元。2015年1月7日，在许昌市住建局主持下，天龙公司将该项目竣工决算的相关材料交付绿洲房地产公司。但绿洲房地产公司既未提出任何异议，也不支付所欠的5000万元工程款。并强行扣留天龙公司600多万元，声称向魏都区税务部门缴纳了税金，但仅带给天龙公司2张计106.8万元的税票；扣除450多万元，声称代天龙公司支付给了农民工工资。

　　7月15日，与记者谈及这事，湖北天龙公司项目经理吴木清至今还心有余悸：“这次我遇到了真正的老赖，赖掉工程款等于要了我的命”。

　　律师：审理和判决过程存在疑点

　　7月18日，代理该案的湖北佳和律师事务所杨华律师告诉记者，湖北天龙公司对工程款追讨无望之下诉诸法院，希望通过法律途径，找回一个公道。然而许昌中院的审理和判决却更让该公司充满疑问——

　　一是审理严重逾期。该案自2015年8月许昌市中院立案，到2018年6月27日许昌中院一审判决，历经3年才审结，远远超出我国《民事诉讼法》规定的6个月的审理期限。许昌中院政治处告诉记者：该案中因为工程鉴定耽误了时间。然而，记者调查发现，湖北天龙公司于2016年11月24日向许昌市中院提起鉴定申请，直至2017年3月许昌市中院才委托鉴定机构进行鉴定，期间耽误了4个月。更甚是，绿洲房地产公司在庭前质证、庭审结束近两年后的2018年1月才提出的鉴定申请，居然被许昌中院接受，严重违反了最高院关于“当事人申请鉴定，应当在举证期限满前提出”的规定。

二是财产保全再遭变更。在审理严重逾期的情况下，湖北天龙公司向申请财产保全，许昌市中院于2017年1月16日依法查封了“颍昌南苑一期”的一楼商铺(4945.08平方米)。随后，对方以超标的额查封为由，提出变更保全财产的申请，得到了许昌中院支持，即由原一楼商铺，变更为18-27层楼的商业用房（6773.1平方米）。对此，河南省高院于2017年6月12日撤销了许昌中院的裁定，认为：“许昌中院对本案被保全人提供的担保财产的价值及是否有利于执行，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但是，2019年6月12日，许昌中院下达裁定书，无视省高院的撤销令，再次变更保全，即由原一楼商铺，变更为6-21层未售房产共计100套（8327.29平方米）。

三是证据遭到质疑判决已经下达。2018年6月25日，许昌市中院第三次开庭审理“绿洲·梦想广场”项目拖欠工程款一案，法庭对鉴定报告进行质证。尤其是对绿洲房地产公司提交代天龙公司支付工程款456万元的补充证据，和案涉朱银伟在10日之内领工程款50万元的证据，湖北天龙公司律师当庭提出了质疑。谁知2018年6月27日许昌市中院判决书就出来了。

　　四是变相降低工程款。2018年6月27日，许昌市中院一审判决书认定，绿洲房地产公司与湖北天龙公司在2012年6月签订的未经招投标和备案的《建设工程施工合同》有效，进而支持该合同中关于工程价款下浮15%的约定有效，仅此一项就减扣工程款近2000万元，使5000多万元的工程欠款被一审判决为600多万元。不但难以服众，而且明显违背了最高院法释【2018】20号第一条第二款规定：“招标人和中标人在中标合同之外就明显高于市场价格购买承建房产、无偿建设住房配套设施、让利、向建设单位捐赠财物等另行签订合同，变相降低工程价款，一方当事人以该合同背离中标合同实质性内容为由请求确认无效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回顾在许昌七年里，施工的艰苦、结账的艰难、“老赖”的奸诈和维权的艰辛，该项目经理吴木清和工程师叶桂新两个大男人眼眶里全是泪。一个市级重点项目、一个纺织品的“航母”，如今却成为一边盈利吸金，一边拖欠工程款的“老赖”，让施工者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中。

　　原本的行业航母为何沦为纯商业中心？手续不全如何“一路绿灯”吸金？拖延的工程款谁来主持公道？本报将对此事进行持续关注。

责编：丽英（电话：010—65420087 邮箱：chizizzs@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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