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福

来源: 赤子杂志社   发布时间:2014-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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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孟全 特约记者:文若鹏/文
    “如果不忘却许多,人生将无法继续。”这是巴尔扎克的名言。可是,当我每次从媒体上见到“藏北军人”这个字眼的时候,一位素未谋面的美丽女性却始终不能忘却!
   尽管,她离开这片藏羚羊欢快歌唱的羌塘草原已经九年多的时间了,但她美丽的笑靥依然如雪山之巅绽放的雪莲,她的事迹被那曲地区的说唱艺人编成唱词,四处传唱,让我这个“新那曲”仍然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气息。在和每一个“老那曲”的交谈中,提起女军人三个字,一股自豪夹杂悲凉的表情就会爬上这些坚强的“老那曲”的脸庞,眼眶里一股涩涩的酸楚的泪花在汹涌滚动! 
   她叫段绍惠,是藏北军营里一位平凡而坚韧的女军医。她中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到部队后,被选拔为军射击队队员,参加过军区大比武,成绩超群被推荐考入军校。
   1988年7月,她获得成都军区原军医学校毕业证书的同时,也接到了去西藏那曲军分区门诊所任职的命令。
   她的同学汪月琴说,命令一宣布,她连告别的拥抱都没来得及献出,就登车出发,从车窗里与同学们挥手作别,竟成为永别。
   如果时间能倒回,允许她作另一种选择会是怎样呢?如果她上去后不干那么久又会怎样呢?她的同学战友朋友,在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后都作过这样的设问。因为她真是非常优秀且可塑性强的女子。干练内秀,一手钢笔字可当书法之作来欣赏,拨弹吉他无师自通……
   没有如果。一位作家说过:有些人的生命是以应该的方式存在的,而有些人的生命是以必须的方式存在的。在她成为军人的那天起,就只有一个选择:服从。这种选择必须把牢记军人的责任看得重于一切。她和当年那些跟随18军进藏的热血女青年一样,豪情满怀地放弃内地优越舒适的生活,义无反顾地走上人迹罕、横陈着一具具骡马和人的骨架的雪域高原。
   人说“没到过那曲就等于没到过高原”。没到过那曲,你既不会知道高原到底有多高,又体会不到高原到底有多苦。
   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上,藏北地区平均海拔高达4600米,氧气含量不到内地的一半。有着42万平方公里、42万人口的那曲地区,就是藏北的主体部分,面积占全西藏的三分之一。 
   这是一片被冈底斯山、念青唐古拉山、唐古拉山和昆仑山环拥的广袤高地,在亿万年前的造山运动中隆升为世界屋脊之脊。 
   这里还是自古以来进出西藏的要道和兵家必争之地。今天,纵贯地区的青藏公路、青藏铁路以及沿线铺设的输油管线、光缆,让那曲保持着西藏大后方的战略地位。为此,中国军人驻守这里。
   每年过了8月底,整个羌塘草原的绿色就消失殆尽。在长达9个月的冬季,天地间犹如洪荒般的苍凉,加上高寒缺氧,使得这里难觅现代文明的痕迹和生命的迹象。生活在那曲的男人说,夜里起床出去撒泡尿,穿再厚的棉衣都能被风穿透,浑身针砭骨髓般难受。只消那么冻一次,对什么叫“高寒”就刻骨铭心了。
   许多在战争年代牺牲的先烈,不是倒在了敌人的枪炮下,而是缺氧,那些历史照片上,烈士张大的扭曲的嘴,仿佛要让空气中所有的氧分子,涌进干渴的肺部。
   2000年以后,因为这两种病去世的人数大大减少。但,谁也不知道,高度缺氧还会给人的机体带来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变化。谁也不知道,留在这里的人会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说和平是对军人的最高奖赏,她就是在用生命传递高原上最绚烂的和平之光。 
   初上那曲时,她也无法想象那曲到底是什么样子,还在行囊里还装着喜欢穿的花连衣裙子、细高跟鞋。但到了那曲后就一次也没有穿过,因为那曲没有夏季。
   在遥远、闭塞、清冷的环境中,人最难耐的是寂寞。那曲当年远没有现在这么繁华,两分钟就可走通的街上,连个外界来人都看不到。极度的寂寞,叫人浑身像生出无数的“病”。于是,好多官兵(包
括武警部队的)总是请假来门诊所求医。人来了,却不是来找医生开处方,而是想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这一说话,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
   整整15个春秋,她一直在这个被外界称为“生命禁区”的藏北高原里灿烂地微笑,以娴熟的技艺和高度的责任,抚慰和坚强着每位战友身体的病痛或心理的忧郁,让那些年轻的心灵不再惧怕死亡的威胁,不再抱怨藏北的残酷。到如今,军分区官兵都亲切的称呼她——段姐,心里对她则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敬重。
   军分区生产营农技师王进平,说起段姐,这个一米八零的甘肃汉子,眼眶里总会充满泪水。王进平刚到那曲的时候,患急性高原肺水肿,生活也不能自理,段姐一边喂王进平吃稀饭,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王进平,流着泪说,那曲这个地方,自然环境太恶劣了,任何生命都是很可贵的,也是很脆弱的,她要尽力让周围的生命都能鲜活的生存下去。
   她满怀对藏族同胞的深情厚爱,在5000多个寒冷的日夜里,淌冰河,翻雪山,几乎遍迹藏北42万平方公里的每一个村庄和牧区,为上万名质朴的藏族同胞带去健康的福音,先后把56名牧民从死神的手里拽了回来,迎来了40多名婴孩的第一声哭泣。 
   聂荣县仁毛乡的次仁巴桑老阿爸至今也没有忘记,1998年初的那场百年不遇的特大雪灾,他家的牛羊全部被冻死,他自己双手也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饭,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段玛米门巴(穿军装的医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段玛米门巴给了他一黄跨包压缩饼干,将他冻僵的手使劲搓热,还取下带着体温的手套给他戴上,次仁巴桑老阿爸的手保住了,命也保住了。
   那曲县的孝登寺人称“悬在云端的尼姑庵”,海拔4700多米。佛门戒律森严,许多尼姑犯了病,除了用寺庙里传下来的经验治病外,只有硬撑着。她知道情况后,经常去。刚开始,大家并不欢迎她。尼姑小阿尼患乳腺炎已经化脓溃烂,用寺庙传统办法无济于事,病情越来越重,小阿尼怯生生的来到她的面前,她每天顶风冒雪爬上寺庙去为小阿尼清洗、敷药,经过半个月的精心医治,小阿尼的病痛消除了,她也赢得了尼姑们的信任。她发现大多数尼姑卫生意识缺乏,患有严重的妇科病,却又羞于启齿,苦不堪言。她经常给尼姑们取药、治病,还给她们讲解女性生理卫生知识,发放卫生用品。在她被送往成都治病前,小阿尼和寺庙其他30多名尼姑来到车站,为她诵经祈福。
   传染病是被人们闻之色变的魑魅魍魉,医治传染病随时都有被传染的危险。那曲县那么切乡的尼玛曲加没有忘记,那年他患了肺炎,家里无钱治疗,瘦骨嶙峋的躺在床上等着死神的降临,可死神没有
来,段门巴(医生)却来了。段医生不怕臭,擦去他脸上的污物,掀开污秽不堪的被子,在他前胸后背听诊检查,又天天坚持给他打针吃药,他才慢慢的恢复了健康活到了今天。
   她作为一名穿军装的医生坚守在藏北高原,其实就是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为战友和驻地藏族同胞带去了光亮和温暖,但却透支了自己的生命。那是2002年的最后一个月,初入藏北高原的绝大多数新战士,出现头昏、胸闷、恶心、呕吐等高原反应综合症,部分新兵因此产生严重的惧怕心理,叫嚷着要离开那个令人诅咒的鬼地方。为了让新战友消除恐惧,尽快度过高原适应期,她和她的同行们不知疲惫地奔忙于新兵营的各个连队。12月28日的那天上午,她在为一名双唇紫绀的新战士进行氧疗时,突然双眼发黑,昏倒在地。
   在成都军区总医院,她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并导致严重的视神经病变。藏北高原的所有官兵都不相信这一铁定的事实!因为,在此之前,她美丽的脸上一直绽开着春的色彩和亮丽,没有人察觉到她在病痛折磨下哪怕是一丝的痛苦的表情。做出诊断结论的那位成都军区总医院的主治医师说:她早就知道自己患上了绝症,只是一直在强忍着!
   无法想象,这位美丽的女性,脉管里流淌的是何等坚强的血液?她的信念和精神,该用何种器具才能称量?直至今日,我也不明白,明知将要辞别人世而又不能让深爱的丈夫、可爱的儿子和熟悉的战友看出丝毫破绽,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去掩饰? 
   她走的那天,是第二年的七月。在撒手归尘前,她久久凝视帅气的丈夫,努力使自己笑得更加美丽一些。在悲痛欲绝的仅有八岁的儿子面前,她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部队开追悼会的那天,七月的藏北高原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那曲地委、行署的领导来了;
   那曲敬老院的老阿妈老阿爸来了;
  那曲地区孤儿院的小朋友也来了; 
  那曲县孝登寺的尼姑也来了; 
   安多、聂荣、比如、巴青等县的牧民们,也骑着马匹从几百公里开外的牧区赶来了; 
   那位距那曲700多公里远的尼玛县嘎尔庆村的76岁的老阿妈拉姆卓玛,带着洁白的哈达和亲自酿制的果脯赶来了…… 
   记不清参加悼念的人的具体数目了,只知道那天的那曲烈士陵园里,人山人海。段医生的坟头前,七色的经幡,五彩的哈达堆积成了一座小高山。 
   她走了八年多了,那曲的兵们还在想念她,就像想念自己的亲人。特别是生病的时候,特别是在探亲回到高原被强烈的高原反应折磨得死去活来和被想家思亲情绪万般纠结的时候,就想到她的家里去坐
坐,就特别想吃她做的饭,特别想由她带着去草原上捡牛粪采蘑菇。
   当段绍惠的儿子将自己母亲生前的照片发给记者时,他给邮件包取名叫“健康使者”。
   第二年,段医生的坟头长出了许多格桑花,以后,年年如此。藏族群众都说,格桑花象征幸福吉祥,这些格桑花是段医生在天国里对那曲人的祝福,但愿她在天国里也能像在那曲一样,天天笑颜如花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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